一提到“移情”和“反移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病人爱上治疗师了,或者是治疗师爱上病人了。
但其实这个“情”字不单单指情爱,也包括崇拜、愤怒、厌恶等其他任何情感。
而且在精神分析以外的心理治疗过程中,“移情”和“反移情”这两个词的意义和运用其实已经发生了挺大的转变。
传统精神分析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法叫做:自由联想法。但是弗洛伊德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方法的缺点,那就是患者在他面前很难毫无顾忌德说出自己的秘密。对此他的解决办法是:分析师不当“人”,只是一个完全客观的聆听工具。所以传统的精神分析中,分析师要竭尽确立保持一个完全客观、没有感情的人设和形象,流露出任何感情都会影响到患者“自由联想”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弗洛伊德会让患者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而他自己坐在患者身后,患者就会连他的脸都看不到,这样就连分析师的表情也不会影响到患者,实实在在是个工具人。但是没过多久,弗洛伊德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即便他已经想尽办法把自己的“人性”抹灭干净了,但患者还会对他产生感情。对此,他的解释是:患者把对于别人的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患者对分析师生气,那是因为他对他妈生气;患者崇拜分析师,那是因为她崇拜他爸……这就叫做“移情”。
最开始弗洛伊德觉得移情是精神分析中的障碍,甚至一度觉得移情来源于患者对于被分析的抗拒。但是很快他又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移情”(无论是爱还是恨)不但不是障碍,而且还是精神分析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认为因为”移情“是患者潜意识中形成的,所以他作为分析师就是要把患者从儿时就开始形成的潜意识感情和矛盾完全揭露出来。刚才提到了,早期精神分析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分析师不是“人”,是没有情感的工具。但是在不断地研究和实践移情的过程中,弗洛伊德又一次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分析师没有办法成为工具,终究还是有情感的人,不但有情感,而且还和患者一样会有潜意识。有时候分析师因为会受到患者“移情”的影响,他们潜意识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所以叫做“反移情”。一是他认为分析师潜意识里的情感不是自己凭空产生的,而是因为受到了患者影响;二是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反移情”是分析师所需要面临的挫折苦难和需要克服的洪水猛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所有分析师也必须要接受精神分析,目的是通过精神分析让你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潜意识和无意识。但即便是弗洛伊德,也没办法完全根除“反移情”。弗洛伊德之后,精神分析师继续着他的步伐开发出各式各样的精神动力理论和治疗。除此以外,更有一个叫认知行为的疗法(CBT)开始茁壮成长。传统CBT治疗师和传统精神分析师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继承了弗洛伊德的一个偏见:好的治疗师一定不是“人”。弗洛伊德为了抹灭分析师的人性,规定所有分析师自己一定要接受心理分析,还规定分析师要坐在患者身后不露脸;CBT治疗师抹灭治疗师人性的方法就高级了许多:让所有的治疗师都提供规范统一的治疗。但其实目的都一样,那就是让治疗师在治疗的过程中尽量的减少他们自身对于患者的影响(CBT 研究者们更是为了保证研究的结果不受治疗师个人因素的影响)。不同点是,因为“移情”和“反移情”在弗洛伊德的定义下属于潜意识范畴,而CBT研究者们有的觉得潜意识这个东西不存在,有的觉得即使存在也无法证实,还有的觉得即使可以证实也无关紧要……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直接忽略了对于移情和反移情的研究。反倒是是弗洛伊德之后精神动力学治疗师们还在继续探讨着移情和反移情,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了客体关系理论(Object Relation)和Stack Sullivan关于人际关系的研究和理论,最后融合衍生出精神分析的一个重要分支——关系心理分析(Relational Psychoanalysis)这套理论,顾名思义就是十分注重分析患者和他人之间的关系。随着这套理论的不断被实践,开始有治疗师发现:与其不断地回忆、复述和分析患者和别人的关系,为什么不能也分析一下患者和治疗师之间这个最直接的关系呢?这个转变也是第一次治疗师以“人”的身份真正走到患者面前,真正开始承认治疗师和患者之间的感情是真实存在于两个有主观意识的人之间的。这之后,在说到治疗师和患者关系的时候终于不止“移情”这一套理论了,开始有人用Theraputic Relationship(医疗关系)这个词,算是拉近了医患关系(治疗师不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知、没有人类情感的存在)。后来又一个新词开始慢慢地收到人的关注,那就是Theraputic Alliance(治疗同盟),更进一步的确立了患者和治疗师不但同样是”人“,而且还是同一战线上的战友这个观念。在治疗同盟中,患者和治疗师之间的任何情感都是互相影响作用的,而不是患者一个人的情感所引起的:患者讨厌治疗师,相比移情,更有可能的原因是治疗师真的说了一些让患者感觉讨厌的话;治疗师喜欢上了患者,相比反移情,更有可能的原因是治疗师真的就是对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产生了感情。作为治疗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感情拿到台面上来光明正大的一起讨论。心理治疗之所以被称作是谈话治疗,原因之一就是治疗的过程中要不断用语言来表达和讨论自己的情感,而不是用行动。总之,在治疗同盟中,治疗师对于患者的情感不再是弗洛伊德所认为的“洪水猛兽”,这些情感不但不是障碍,反而是心理治疗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是让心理治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治疗师在引导患者意识到并且表达出自己真实情感的同时,也需要时刻密切关注自己的情感并且学会运用这些情感更好地理解患者也理解和患者之间的关系和同盟。